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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懲戒,再挖個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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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媽媽的居所十分的安靜,丁錦雲這回來的比誰都早,然而她並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院子裏等。

丁素雲帶著紫萼和忘憂過來的時候張俞穎還沒來,兩姐妹剛吵了一架雖然是丁素雲沒還嘴,只是被丁錦雲罵了一通,但此時沒有個旁人在旁邊圓場,氣氛很是尷尬。

丁素雲還想著要不要先向丁錦雲打招呼,卻不料丁錦雲盯著忘憂就過來了。

“三姐姐,你別沖動!”丁素雲沖上去的同時心思一動,想著今日是免不了一場出醜了,不如就鬧大了也好!不過是一念之間,她迅速往一側垮了一步擋在了忘憂前面。

“你讓開!”丁錦雲伸手就撥拉丁素雲。

“三姐姐,你幹什麽啊”丁素雲被丁錦雲推了一把,驚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四姑娘!你沒事吧?”紫萼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丁素雲,一眼看見她被石子劃破的掌心,頓時驚慌大叫:“血!四姑娘傷著了!”

“四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忘憂顧不得許多,立刻上前去皺眉質問丁錦雲,“您不喜歡我,討厭我,盡管朝我來好了,四姑娘是您的親妹妹!你何必對她下這樣的狠手?!”

“賤婢!你敢這樣跟我說話?”丁錦雲說著,揮手就要抽忘憂耳光。

忘憂往後躲了一下,揮手用自己的胳膊擋住了丁錦雲的巴掌,並大聲反駁:“三姑娘,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即便奴婢該打,也有管事媽媽們呢,您若是打疼了手豈不是奴婢的罪過?”

“咳咳!”袁媽媽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出現在廊檐下,冷聲問:“這是怎麽回事兒?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嗎?全然一副市井潑皮的做派,真真是丟盡了宰相府的臉面!”

因為丁夫人的訓誡,丁錦雲對袁媽媽多少有一點忌憚,翻了個白眼沒吭聲。

袁媽媽緩步下了臺階走到丁素雲面前,溫和地問:“四姑娘沒事吧?”

丁素雲柔柔弱弱地向袁媽媽福了一福神,含淚回道:“素雲沒事,多謝嬤嬤關心。”

“紫萼,你說吧,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袁媽媽直接問紫萼而非旁人,她的態度顯而易見是站在丁素雲這邊的。

“奴婢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我們姑娘剛過來,三姑娘就沖過來了。”紫萼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說。

“沒有任何理由就對妹妹動手?這可不像是宰相府的家風家教啊!”袁媽媽揚了揚下巴,吩咐自己帶來的一個小宮女:“你們請宰相夫人,就說我這裏有要緊的事情勞駕她來一趟吧。”

丁夫人聽說袁媽媽請,心裏就猜到是自己的女兒又出幺蛾子了,心裏盤算著一會兒該如何把她訓斥一頓給袁媽媽一個面子。然而到了這邊,看見丁素雲裙子上的泥巴和紅腫的眼睛,再看丁錦雲一臉的桀驁,心裏暗暗地嘆了口氣,想著這回怕不是一頓訓斥能解決的事情了。

大家互相寒暄見禮之後,袁媽媽請丁夫人上座,丁夫人落座之後又請袁媽媽坐,方笑道:“我們家這兩個丫頭平日裏疏於管教,如今鬧出這樣的笑話來,還請嬤嬤多多包涵。”

袁媽媽平靜地說:“夫人客氣了,哪家的小姐妹不吵架拌嘴呢?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只是尋常的吵架拌嘴無非是為了衣裳首飾,而今天兩位姑娘爭的怕不是這些。您來之前我已經白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問清楚了。今日一早天不亮我去園子裏散步,跟四姑娘的丫鬟忘憂在荷塘邊遇著了,忘憂在收荷葉上的露珠,說是給四姑娘煮茶喝。我覺得這是極風雅的事情,便同她一起圍著荷塘收了一茶缽的露水。卻不料因為這事兒,三姑娘先是跑到疏影閣把四姑娘罵了一頓,理由是四姑娘早就策劃好了早晨的事情,讓忘憂巴結我,好讓我去皇後娘娘跟前念叨四姑娘的好兒。這還不夠,剛剛兩位姑娘來上課,在院子裏遇上,三姑娘心中餘怒未消便向四姑娘動手了。”

聽完袁媽媽的話,丁夫人擡手排了一下桌子,朝著丁錦雲罵道:“真是混賬!”

丁錦雲扁了扁嘴想要哭:“母親,我”

“閉嘴!給我跪下!”丁夫人怒聲斥道。

“母親!”丁錦雲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呵斥,眼淚嘩的一下就掉下來了。

“你還有臉哭?!”丁夫人說著,擡手指著靜媽媽吩咐道:“去!把戒尺拿來!”

靜媽媽不敢怠慢,立刻給春燕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取。

“話不說不明,家規戒尺是用來立規矩明事理的。總不能為了懲戒而懲戒。”袁媽媽朗聲說道:“今日三姑娘有三錯,第一,不該聽信旁人傳言,空口白牙汙蔑他人;第二,與人相處要和善,不管是姐妹還是奴仆,都應該以禮相待。第三,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而最最不該的是,她竟敢胡亂臆測皇宮裏的事情,這若是讓皇後娘娘知道此事,怕是連夫人也接不住這樣的罪過吧?”

“母親,不是這樣的!”丁錦雲還要辯解。

丁夫人見她這樣,心裏越發的生氣,立刻吩咐靜媽媽:“給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靜媽媽見丁夫人真的怒了,也不敢怠慢,上前來抓住丁錦雲的手,揮起戒尺打了一下。

“啪!”

“啊!母親阿娘”丁錦雲放聲哭了起來。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丁夫人心疼的一哆嗦,但代表皇後娘娘而來的袁媽媽不求情叫停,她只能咬牙說:“繼續打!”

靜媽媽也沒辦法,只好繼續打。

前幾下丁錦雲還只是喊疼,之後疼的失去了理智就開始罵丁錦雲和忘憂。她一開口罵人丁夫人的臉上便掛不住,呵斥她,偏生這位三姑娘已經失了理智,完全聽不懂她母親的警告,罵得越發難聽,丁夫人氣得臉色都變了,一連拍著桌子喊:“給我狠狠地打!”

靜媽媽不愧是跟了丁夫人許多年的心腹,當下就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立刻瞪了丁錦雲的乳母一眼,低聲說:“捂住三姑娘的嘴,不許她哭喊。”然後等乳母顫抖著手用帕子捂住丁錦雲的嘴巴之後,她狠狠地打了兩下,丁錦雲吃痛又喊不出來憋得滿臉通紅,眨眼就暈倒在乳母的懷裏。

世界頓時清凈了。

乳母驚慌失措的朝著丁夫人喊:“夫人,三姑娘暈過去了!”

丁夫人的心又是一陣抽痛,皺眉說:“你們把她送回綴錦軒去好生看著!”

袁媽媽起身從自己帶來的小宮女手裏拿過一只小小的白瓷瓶,說:“這是宮裏帶來的外傷藥,止疼化瘀的效果是極好的。夫人叫人給三姑娘塗在手上,不過兩三日的光景便好了。”

“多謝袁嬤嬤,您真是有心了。”丁夫人看了一眼翡翠,翡翠忙上前接了藥瓶。

對於丁夫人假模假樣的微笑,袁媽媽也只是一笑而過,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也沒必要裝什麽無辜,我就是這樣光明正大的有備而來,你就算心裏恨不得掐死我,但面子上依舊要客客氣氣。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忘憂是又爽快又害怕,爽快的是一向飛揚跋扈的丁錦雲今日終於也嘗到了吃虧的滋味,害怕的是趙禎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深不可測,兄長跟他走得那麽近,真不知道是禍是福。

丁錦雲被擡走之後,丁夫人的目光方落在丁素雲的身上,對袁媽媽說:“我這四丫頭一向體弱多病,今日又受她姐姐的氣,嬤嬤就不要責罰了吧。”

“夫人愛女心切乃是人之常情,然而,子女之孝父母,臣子之忠君事,尚且有勸諫之責,何況同胞姐妹?今日三姑娘之所以養成這樣的性格,也是平日裏妹妹不知勸諫,一味做小伏低的緣故。既然夫人說四姑娘身體羸弱,那就罰抄文德皇後的女則五十遍吧。”袁媽媽說完,又對丁素雲說:“你要深深體會文德皇後的教誨。”

丁素雲深深一福,恭敬地答應。

真是兵荒馬亂的一個上午。

丁夫人臨走的時候專門向袁媽媽致歉,一再自責教女無方,請袁媽媽不要見怪。

袁媽媽一直端著平靜的微笑,說皇後娘娘對宰相大人的女兒們給予厚望,老奴奉皇後旨意行事教導二位姑娘,還請夫人不要怪老奴過於苛責。

丁夫人忙說“哪裏哪裏”,然後再三向袁媽媽表示女兒沒管好是自己的責任,請袁媽媽務必要嚴格管教,雲雲。

忘憂隨著丁素雲回疏影閣後跟紫萼一起把她身上的臟衣裳換下來,換衣服時忘憂感覺到丁素雲微微發抖,忙叫人預備香湯給丁素雲沐浴。沐浴時,忘憂往浴桶裏撒了些許薰衣草蒸出來的花露。丁素雲全身浸泡在淡淡的薰衣草香之中,心情方漸漸地平覆。

丁素雲閉著眼睛靠在浴桶裏,忽然問:“忘憂,你怕嗎?”

忘憂楞了一下,方低聲說:“自然是怕的,可是怕沒有用啊!”

“是啊,怕沒有用。”丁素雲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我阿娘在的時候經常跟我說一句話,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些年我謹記她的教誨低頭做人,只求一個安身之所,卻再想不到換來的是樣的結果。今日聽了袁媽媽的話才被點醒。”

“我在暮雲觀的時候,師傅常說兩個字:無為,我直到現在也不明白,那些被欺負,被屠戮,被殘害的生命多半都是無為的,這是為什麽呢?前些日子上街采買香料時忽然聽見一個人說,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現在想想,聖人之言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我們畢竟不是聖賢。那些平頭百姓的話反而聽起來更親近一些。”

“說的不錯。”丁素雲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忘憂,“暮雲觀的師傅說的不錯,你的確是塵緣未了。”

忘憂忍不住笑了笑,輕聲嘆道:“姑娘取笑奴婢呢。”

丁素雲也笑道:“你聽不進聖人之言,卻對那些平頭百姓的話深以為是,可見的確不適合在道觀裏修行的。”

“水有些涼了,姑娘泡的太久了也不好。”忘憂說著,拿了長長的浴巾來把出浴的丁素雲裹好,扶著她往臥房去了。

卻說丁夫人一路鐵青著臉回了嘉熙居,進門便捂著胸口靠在了榻上。靜媽媽立刻以夫人身體不適唯有把閑雜人等都打發出去,方悄聲說:“夫人,老奴已經查過了,那些有關四姑娘的謠言是表姑娘的奶娘先傳出來的,八成還是因為表姑娘之前在道觀裏被沈家哥兒羞辱的事情心裏還記恨著。”

“記恨誰?四丫頭還是那個小丫頭忘憂?”丁夫人覺得心裏越發的堵得慌。

“想來是記恨忘憂的,但忘憂只是個使喚丫頭子,自然是夠不著那沈家公子的。所以”靜媽媽欲言又止,面上很是為難。

“所以她挑撥了三丫頭去找四丫頭的晦氣,想借三丫頭的手為她的女兒出氣。她早就看透了錦兒這蠢丫頭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這樣她娘們兒當劍使,先去疏影閣罵了一頓又去袁媽媽的園子裏撒潑,如此讓我家嫡出庶出兩個女兒都丟人現眼,才顯得她的女兒一枝獨秀?”

聽見丁夫人說“她的女兒”,靜媽媽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丁夫人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罵道:“穎丫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是她教的!好好地女兒養成這幅心腸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就罷了,還來禍害我的孩子!真真可惡!可恨!”

靜媽媽見丁夫人氣的狠了,忙勸道:“夫人既然把這一切都看透了,就先消消氣吧。咱們三姑娘是個善良耿直的好孩子,才會中了人家的圈套兒。可是老奴有一句僭越的話,說了怕夫人生氣,不說又過不去自己心裏這道坎兒。”

丁夫人緩了一口氣,嘆道:“你跟了我幾十年了,有什麽話不能直說?”

“老奴覺得,以咱們三姑娘的性子是不適合去大內皇宮裏熬日子的。倒是四姑娘反正梅姨娘早就沒了,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您。倒不如替她謀劃一番,將來也是咱們兩位哥兒和三姑娘的助益。至於咱們三姐兒,夫人很該給她挑一個脾氣溫和性子柔善的夫君,咱們姐兒將來才不至於受了委屈。”

聽了這話,丁夫人沈思良久,方嘆道:“你說的不錯,這真真是肺腑之言。這樣吧,你放出話去,說錦丫頭犯了這樣的大錯不能只打戒尺就算了,還需得讓她去祠堂罰跪三日。”

靜媽媽會意,忙躬身說:“是,夫人放心,老奴親自去祠堂監督三姑娘罰跪。”

午飯的時候,丁素雲說心口難受不想吃,忘憂用藕粉調著桂花蜜做了一盞八寶杏仁茶湯來,她才勉強吃了半盞便叫紫萼焚了香開始抄寫女則。

忘憂想著跟紫萼一起在跟前服侍,紫萼悄聲說:“你還是費點心思給姑娘弄點吃的吧,廚房送來的吃食姑娘都不喜歡。眼看著就是姑娘生日了,又兼著及笄大禮,姑娘的身子可是極其要緊。”

“姐姐說的是。”忘憂便答應著出來。

待忘憂出去,紫萼湊到書案跟前一邊磨墨一邊低聲嘆道:“姑娘今兒舍身擋在忘憂前面的時候,奴婢可真是嚇壞了。萬一三姑娘下手狠毒傷著了姑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沒臉見姨娘。”

丁素雲冷笑道:“大不了被她抽一巴掌罷了。又死不了人,怕什麽?”

“姑娘可不要這麽說,這回是傷了左手,不耽誤抄書,這萬一被她的指甲劃傷了臉,毀了容貌可怎麽辦呢?”

“我自然有數,怎麽可能讓她傷了我的容貌?”丁素雲淡淡的說。

紫萼詫異的看著丁素雲,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這一下早在預料之中或者是自己上趕著?

丁素雲掃了紫萼一記白眼:“看什麽?”

“沒什麽。”紫萼忙低了頭繼續研磨。

丁素雲從書架上把那本半新不舊的女則拿下來攤開在案頭,又拈了一張素白宣紙展開,用墨玉鎮紙壓好,方提筆舔墨,開始認真的抄寫。

紫萼把墨研好之後,悄悄地退了出去往小茶房去找忘憂。

忘憂正在交給茉莉挑揀枸杞,聽見紫萼的聲音忙起身笑問:“姐姐過來了?是姑娘有什麽吩咐嗎?”

紫萼說著,走到茉莉身邊看著簸籮裏鮮紅的枸杞,說:“沒事兒,姑娘寫字兒呢,需要清凈。我就過來瞧瞧你們在做什麽。”

“姑娘午飯沒怎麽吃,這會兒又抄書,今日又氣又累,晚上怕是也睡不好。我要給她煮一鍋百合枸杞粥,再做些好克化的棗泥山藥糕。還有幾天就是及笄之禮了,姑娘的氣色可是要緊的很。”

紫萼接過茉莉手裏的簸籮,先吩咐茉莉去園子裏摘些含苞待放的木芙蓉回來給四姑娘插瓶,待茉莉出門之後,方輕聲嘆道:“我覺得,這事兒恐怕會有變化。”

忘憂略一遲疑,方問:“姐姐是覺得夫人會因為三姑娘手上的傷而推遲及笄之禮?”

紫萼反問:“難道不會嗎?”

“按照常理推測,應該會的。可是姐姐別忘了袁嬤嬤在咱們這裏住著呢。”

“那又怎麽樣?皇後娘娘看中的應該是咱們府裏的嫡出姑娘吧?”

忘憂看了看窗外,湊近了紫萼小聲說:“姐姐這話可不對,且不說咱們四姑娘不但容貌好,更是腹有詩書,而且你看今日的情形,袁媽媽會怎樣跟皇後娘娘講呢?皇後娘娘看重的是咱們家主君的女兒,什麽嫡出庶出又有什麽區別呢?”

“有道理啊!”紫萼恍然大悟之後驚訝的看著忘憂,半晌才喃喃地說:“想不到你居然有這樣的見識!你你這跟誰學的?”

忘憂心想袁嬤嬤今兒這麽幫著丁素雲,一定是趙禎的意思了,不過這話可不能說,說出來怕是要嚇死紫萼,於是淡然的笑了笑,說:“姐姐別忘了我之前是在暮雲觀長大的,各家各府的貴夫人們來來往往,有些事情聽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這樣的理由紫萼一下就相信了,點頭說:“說的也是,所以咱們姑娘一直很看重你。”

忘憂感慨地說:“我一直感念四姑娘對我的照顧,起初的時候若不是她主動把我要過來,我還不知被送給誰了呢。還有後來沈家的公子找我的麻煩以及今天四姑娘一直都護著我,她的恩情我會一直記在心裏的。”

紫萼欣慰握住忘憂的手,感慨地說:“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咱們姑娘是個可憐人,從小沒人心疼。如今身邊也沒幾個可靠的人,連茉莉她娘雖然是咱們姑娘的乳母,但未必一心只想著咱們姑娘。這些年來我一個人也是難的很好妹妹,四姑娘沒看錯人。”

當晚丁素雲吃過飯之後繼續抄女則,一直抄到天亮才把五十遍抄完了。

“忘憂呢?”丁素雲丟下毛筆,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問。

“在呢。”忘憂端著一碗紅棗茶進來,悄聲說:“姑娘熬了一夜,趕緊的喝口熱茶吧。等會兒吃點東西再去睡,不然睡不踏實。”

“偶爾一夜不睡也沒什麽。”丁素雲把厚厚的一疊女則卷起來交給忘憂,說:“你替我給袁嬤嬤送過去吧。”

忘憂雙手接過來,應道:“好。”

送東西,而且是送罰抄的女則對忘憂來說,是一個光明正大去見袁媽媽的借口。出了門之後忘憂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看看手裏厚厚的一卷,默默地往袁媽媽的居所去。

袁媽媽每日卯時起床,洗漱之後一定會出去散步。忘憂過來的時候剛好在門口遇見她要出去。

“喲,這麽早,忘憂姑娘怎麽來了?”袁媽媽笑問。

“四姑娘的五十遍女則抄好了,讓我給嬤嬤送來,請嬤嬤檢查。”忘憂說著,先是福了一福,然後雙手把那一卷女則舉過頭頂送到袁媽媽面前。

袁媽媽頗感驚訝地接過來,問:“喲!四姑娘這是一夜沒睡吧?”

“可不嘛。”忘憂點頭說道。

“你呢?瞧你這黑眼圈兒也是一夜沒睡?”

忘憂笑道:“我偷偷地打了個盹兒。四姑娘寬厚,是不跟我們計較這些的。”

袁媽媽展開手中書卷,看到一行行娟秀的字跡,似是很滿意,點頭說:“行啦,你回去歇著吧。也轉告四姑娘,今兒可以歇一天,明兒一早過來上課。”

“好。那嬤嬤您忙著,忘憂告退了。”

袁媽媽點了點頭,看著忘憂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輕聲一笑,自言自語道:“我們家小主人眼光還真是不錯,這孩子聰明伶俐,心地善良,模樣也好,不枉主子為他費心打算。只是可惜”

出門倒洗臉水的小宮女剛好聽見最後一句話,因問:“嬤嬤,可惜什麽?”

“出了宮門,這規矩就忘了?不該問的別問。”袁媽媽不滿的瞪了小宮女一眼,自去散步了。

張夫人暗中挑撥,原本是想借著丁錦雲的手給女兒出氣,卻不料她想好了話本兒,丁錦雲卻沒按照她的話本兒去演戲,最終把自己給折了進去。這事情到這般地步,張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晚飯後打聽著丁巍沒再丁夫人屋裏歇息,便只帶著一個小丫鬟悄悄地過來勸說。

姑嫂二人在嘉熙居裏間的榻上分左右落座,翡翠端上兩盞紅棗茶之後默默地退到外面。

丁夫人端著茶盞安靜的聽張夫人勸解了好半晌兒,方嘆道:“嫂子心疼錦丫頭,這我是知道的。我自己的女兒難道我自己就不心疼嗎?只是之前在自己人跟前兒胡鬧倒也罷了,如今丟人都丟到宮裏去了!還說什麽輕饒?若再這樣任由她無法無天下去,鬧不好連我家大人都要受皇後娘娘問責呢!”

“妹妹說的是。只是如此一來,這袁媽媽的課”

“袁媽媽是奉皇後諭旨來的,課業自然耽誤不得。”

“這錦丫頭都跪祠堂了袁媽媽的課怎麽辦?”

“嫂子放心,俞穎身體不適不能上課也無妨,女孩子家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是第一要緊的。再說,那沈家不過是武將之家,於禮儀規矩上並不怎麽計較,嫂子也不必讓俞穎吃這份苦。至於袁媽媽的課業不是還有四丫頭嘛。她也是我們丁家的血脈,跟錦丫頭一樣的。袁嬤嬤教導的是丁家的女兒,她一個人去上課也是一樣的。”丁夫人把話說的很明白丁素雲一個人去上課就行了,俞穎就好好養病吧。”

張夫人搖搖頭,小聲問:“妹妹擡舉庶女,這原本也是賢良之舉,論理我不該多嘴的。只是這四丫頭到底跟你隔著一層,若將來壓了錦丫頭一頭,且不說妹妹你怎麽樣,那三丫頭能咽的下這口氣?”

丁夫人無奈的笑了笑,搖頭說:“各人有各人的命罷了!且走著瞧吧,總不好咱們一廂情願,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還是不抱著那些幻想的好。”

張夫人聽丁夫人把話說到這份兒上,知道再多說也沒什麽意義了。

眨眼就是丁素雲的生日,因為帖子早就發出去了,丁家兩姐妹的及笄禮已沒有更改的可能。所幸袁媽媽給的藥非常好用,不過三日的光景丁錦雲的手便全好了。及笄之禮對於女孩兒來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這標志著她們已經長大成人,可以談婚論嫁了。為了這一天,丁府上下已經準備了許久。

這日一早,丁素雲天不亮便起身,紫萼,忘憂,劉媽媽等人一起上陣,服侍著她梳洗打扮,穿戴整齊後往嘉熙居來給父母磕頭。臨行時,忘憂不忘把自己特別調制的香囊系在丁素雲的身上。

丁氏兩姐妹這一日從衣裳鞋襪到首飾釵環都是特別定做的,乍一看上去二人打扮的一模一樣,只是細節略有不同。丁錦雲出生在春天,她的紋飾以海棠花樣為主;丁素雲出生在秋天,她的紋飾則以芙蓉為主。兩姐妹並肩二人,雙雙向丁夫人行禮。丁夫人細細的打量二人,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嘆,到底是丁素雲身形容貌更勝一籌。

早飯過後,賓客尚未登門,宮中卻來了一位內官。原本丁夫人還以為是劉皇後派來的人,請進來一看,卻又不是。於是忙請坐奉茶。

那內官進門後也不落座更不接茶,只尖著嗓子說:“咱家奉德妃娘娘之命,請貴府二位姑娘入宮一見。”

“入宮?”丁夫人詫異地看向丁巍。

丁巍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個時候德妃召見自己的兩個女兒做什麽?若有什麽封賞,理應是皇後娘娘傳召,輪不到德妃啊!

然而德妃乃是後宮之中位份僅次於皇後娘娘的皇妃,她專門派人來請,丁家又如何能拒絕?於是丁巍對丁夫人說:“你便親自帶著她姐妹兩個進宮給德妃娘娘請個安吧。家中之事暫且交給大兒媳婦料理著。”

“是。”丁夫人也沒有旁的辦法,只好請內官稍等,自己回內室換誥命朝服。並趁著這個功夫讓人去跟袁媽媽訴說此事。

袁媽媽也猜不透德妃此時召見丁家倆姑娘是什麽意思,而且,即便是她也無法明目張膽地違拗德妃,反正她來宰相府的目的是護住忘憂,順便給忘憂報那一耳光的仇,其他的事情卻不與她相幹。於是她思量再三,只說了一句,要不我同夫人一起回宮去見皇後娘娘。

丁夫人聽了這話心裏倒是安穩了幾分,便帶著兩個女兒乘車輦進宮去見德妃。

因為進宮不能帶許多人,丁素雲要帶的人首選是紫萼,忘憂便很自覺的留了下來。

有袁媽媽跟著一起回去,謝氏心裏也踏實了不少,懷了身孕的她如今行動也不方便,照料女客的事情便被張夫人接過去了大半兒。忘憂跟彩琴說肚子不舒服先回一下疏影閣,然後趁著眾人忙碌之際悄悄地溜去了丁巍的內書房。

這個院子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忘憂卻並不陌生,因為她曾經無數次想要進到這裏來,所以悄悄地打探過許多次,包括用糕點賄賂丁巍的筆墨小廝阿楚。從他的嘴裏把丁巍內書房裏的布置,安排,什麽時候有人灑掃,什麽時候有人侍弄花草,什麽時候清客相公們會來陪宰相大人下棋清談等等瑣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府中的奴仆們都去忙及笄禮的事情,丁巍的內書房只留了阿楚看守。忘憂先回疏影閣拿了一包自己做的點心,然後來找阿楚。阿楚見有點心吃自然高興,忘憂故意往他跟前湊了湊,讓他聞見自己帶的香囊的香味。

“咦?忘憂姐姐,你身上好香?”阿楚好奇地問。

“是這個吧?”忘憂把香囊送到阿楚面前。

阿楚用力的嗅了一下,讚道:“這香味真好聞!是什麽香?”

“你猜?”忘憂笑嘻嘻的說。

阿楚又嗅了一下,猜道:“是茉莉?”

“傻麽你,茉莉是這個味道?”

“唔是蘭花?”阿楚又聞了一下。

忘憂搖頭。

“是什麽?這味道很熟悉,卻又叫不出是什麽百合?也不像,梅花?”阿楚猜一下,嗅一下,不過片刻功夫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笨蛋,這是我特別調制的安神香,加了足足十倍的量。”忘憂把香囊拿回來用帕子包好揣進懷裏,又往自己腦門上抹了一點薄荷油,悄悄地摸進內書房。

她迅速掃了一眼書架,然後直接放棄翻找,因為案件卷宗這樣的東西絕不會放在書架上。於是她轉身又盯上了書案,然後再次瞬間放棄,一轉身,一個精致的雕花櫥櫃出現在視線裏。

這是一個檀木櫥櫃,雕花描金,櫃門上嵌著如意雲頭黃銅螺鈿,還有一把雙魚銅鎖,樣子十分的精致。忘憂走過去半跪在地毯上,擡手抽出發髻間的一根銀簪,試圖敲開那只雙魚銅鎖。

這是她專門準備的一根銀簪,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然而它的簪身特別的纖巧,用來開鎖很是方便。

櫥櫃門打開,忘憂一格一格地翻找,在最下面的一個格子裏找到了一個油紙袋子,袋子上沒有寫字,打開後事一疊寫滿字的紙卷。忘憂的手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悲楚,慢慢的展開卷宗。

這是一份非常詳盡的案件卷宗,裏面記錄著林宥澄家滅門慘案的所有細節。案發時間,死亡人數,死亡者名單,致命傷以及火災,蔓延狀況,後面有順天府的打印,主審官以及主簿等人的簽名蓋章,後面還附上一份仵作驗屍的結果詳述。忘憂一字一句的看下去,像是親自經歷了那一場浩劫,她癱坐在地上,緊緊地捏著那一疊卷宗,只覺得全身的沒個毛孔都在痛呼,每一寸肌膚都在撕裂,宛如淩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阿楚?阿楚!你怎麽睡在這裏?醒醒!”

忘憂一個激靈回神,忙把手裏的東西原樣塞回去,關上櫥櫃並鎖好。然而此時再想出去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情急之下躲到了書案底下。寬大的書案上鋪著厚厚的棉緞,遮住了光線,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忘憂身材嬌小,貼著角落縮成一團極不容易發現。

阿楚被丁澄叫醒,迷迷糊糊地問:“大公子,您怎麽過來了?”

“今兒是什麽日子?你還敢偷懶睡覺?”丁澄生氣的呵斥道。

“公子饒命,我也是不小心迷瞪了一下,並沒有真的睡著。”

“罷了,今天我沒工夫跟你磨牙,父親讓我來取東西,快把門打開。”

隨著阿楚一聲答應,書房門被打開,丁澄進來,快步至書架跟前翻找了一通之後,拿了一個盒子走了。忘憂聽著遠去的腳步聲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隨後聽見屋門被關上,然後“吧嗒”一聲落鎖的聲音,又慌了神。

屋門從外面鎖上了,自己可怎麽出去呢?!

忘憂從書案底下爬出來,聽了聽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便爬上窗前的坐榻上,輕輕地推開窗扇往外看了一圈,居然不見阿楚的影子。此時太陽已經升至中天,估計賓客們來的差不多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也不知道進宮拜見的那娘仨兒回來了沒有。忘憂心想再耽擱下去怕是要露餡兒了,得趕緊的出去。

想到這些忘憂再不猶豫,把窗扇推開便想著跳出去。然而她一條腿剛伸出窗戶,便聽見有人喊著:“快,快開門!趕緊的收拾一下,貴客來了!”

忘憂嚇得一個哆嗦忙把腿收回來,仰面倒在榻席上。

外面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伴著喧嘩聲,書房的門被人打開,七八個年輕的小廝魚貫而入,隨後傳來丁巍的聲音:“殿下慢點,我這內書房平日裏沒有人來也懶得收拾,有些雜亂,還請殿下恕罪。”

隨著一聲男子的輕笑,那人很是客氣地說:“丁大人客氣了,早就聽聞大人藏書甚豐,今日能入您的書房一坐,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趙禎來了?躲在書案底下的忘憂忍不住皺眉,弄了一個袁嬤嬤來還不夠,又在這樣的時候親自上門。這皇後娘娘是有多喜歡丁錦雲啊?

“殿下喜歡讀書是臣子和百姓的福氣。殿下請坐。”丁巍請趙禎去窗前的榻上落座時,看見靠枕有些歪斜,於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趙禎卻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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